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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军 贺雨薇 | 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的发展历程及启示

李先军;贺雨薇 比较教育学报
2024-09-04

作 者 简 介

李先军

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贺雨薇

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

摘   要

美国自19世纪建立公共教育系统起,学校建筑空间设计就得到了广泛关注。在教育观念和建筑理论的不断发展与更新下,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历经了古典主义、功利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四个阶段,逐渐实现了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的规范化、现代化和多元化发展。其发展过程中呈现出空间外观越来越重视人文精神、空间布局逐渐灵活开放、空间模式多样化等特征,为学生提供越来越优质的学习环境,促进了教学质量的提升。如今我国中小学建筑空间的设计与规划仍存在一些局限性,难以满足多元化教学活动开展的需求。因此,探索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发展过程,分析其中的成功经验,对我国的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美国学校建筑;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学校建筑史


建筑学家诺伯·舒茨(Norberg Shulz)认为“建筑是一个赋予人‘存在的立足点’的方式”。学校建筑亦是如此,其作为专门培养人的场所,与学生的存在及其意义紧密联系在一起。一所学校独特的育人功能,或者说学校建筑的“场所精神”和深隐在空间之中的教育价值观,涵盖了办学理念、学生观、课程观等方方面面。然而,“懂建筑的不懂教育,懂教育的不懂建筑”,目前我国大部分学校建筑空间设计是由建筑师按照教育计划书进行绘图,经过公开招标后,工程师按图施工。如此一来,学校建筑空间设计更多的是从建筑学的维度进行规划与营建,却对教育理念的理解不够全面和专业,以至于学校建筑空间教育性不足,具体表现在:空间设计单一,缺乏特色;空间模式变通性程度低,结构封闭;内部空间布局制约了多元教学活动的开展,无法满足教育理念的革新需求。

目前我国对学校建筑空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领域:一是建筑学界,研究者们在学校建筑现实考查的基础上,提出一些针对性的建议与措施。如阮昊与郭艳兰从学校建筑使用者行为需求的时间性体验作为切入点,分析当下复合型泛学习空间的诉求,并初步提出了相对应的设计策略;丁洁等人则是对教育理念与教学空间设计之间的关联与演化历程进行了梳理,从适应性教学空间设计的角度,分析了我国近期一系列中小学建筑新范例中的探索性设计表达,并进行了总结与反思。二是教育学界,不少学者也从各自的视角对学校建筑空间展开研究。如张斌贤与钱晓菲通过历史文献梳理,从宏观角度分析了欧美国家学校空间从流动空间到固定空间再到专属空间,以及专属空间内部结构分化的演变过程,探讨学校空间变化的内在意义。王稳东则是进行教育空间的理论研究,探讨了教育实践变革与教育空间的互动建构关系,以寻求教育空间的改进路径;邵兴江采用比较研究,就日本学校建筑所展现的新设计理念,探讨教学空间的灵活设计、交流场所的人本设计、生活场所的温馨设计、生态学校与可持续设计。这些研究大多是基于历史学理论或社会空间理论来进行研究,而以建筑现象学的视角为主要出发点的学校建筑史研究较少。

美国作为世界上教育事业较为发达的国家之一,在教育改革的驱动以及建筑理论的流变影响下,逐渐实现了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的规范化、现代化和多元化发展,并且在学校环境的改善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因此,本研究通过追溯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的发展历史,依托建筑现象学理论,分析不同时期建筑空间设计所发挥的教育功能及其体现的教育观念,以期为我国学校建筑空间设计与规划提供启示与借鉴。


一、从古典主义到功能主义: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规范化的开启

在公立学校运动之前,美国典型的教育设施是单室校舍(One-Room School),其中的办公用具都非常简陋,通风条件也较差,只能依靠油灯照明和烧木头的炉子取暖。破败的乡村单室校舍反映出学校教育的不受重视,受到了各界批判。19世纪30年代,随着公立学校运动的展开,美国开启了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规范化的道路,建筑设计师和教育工作者一起致力于通过改善学校建筑来提升公共教育质量。以贺拉斯·曼(Horace Mann)和亨利·巴纳德(Henry Barnard)为代表的公立学校运动领导人认为,学校建筑设计对教育改革至关重要,期望学生能够在特定的学校空间内接受教育。在此期间,美国建筑流派从古典主义发展到功能主义,中小学建筑空间的设计也随之展现出了不同的风貌和特点。

(一)注入象征意义的空间设计

在公立学校运动开展后,关于破败简陋的校舍会使学生道德败坏、引发学生精神堕落等问题引起了各界的关注。考虑到建筑设计与道德文化之间的联系,公立学校运动领导人在对之前校舍进行批判的同时,也赋予了理想学校空间新的象征性意义。亨利·巴纳德对建筑有着敏锐的判断力,对教育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将建筑学与教育学相结合,重新定义了美国学校建筑空间的特征。在《学校建筑》(School Architecture)中“强调学校‘建筑’而非学校‘建筑物’,提出建筑设计师要关注其作品的文化、精神和人文价值,而建造者才是主要关注其物理结构、合理成本和功能服务”。正如建筑理论家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提出,“建筑是一门艺术,人类将其用于各种用途,使其有助于心理健康和心情愉悦。”因此,建筑中不仅包括物质性的空间,还包括精神性的思想。

公立学校运动时期,美国建筑设计青睐古典主义,通过希腊式建筑来体现雅典时期的民主精神,这一风潮逐渐对中小学的学校建筑产生了影响。巴纳德所设计的校舍中大多采用了这种风格,其亲手设计的康涅狄格州温莎校舍和华盛顿学区校舍便是典型的“希腊复兴”风格。一方面,他认为学校与孩子的身体、智力和道德文化息息相关,在每个人心中都应与真理、正义、爱国主义和宗教的最早和最强烈的印象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他认为“希腊复兴”式建筑融汇了古希腊富有艺术的想象力,以及古罗马呈现出的个人非凡意志。在巴纳德看来,学生是独立的、有潜在理性的人,在学校中他们习得了言行举止、道德和思想方面的标准,因此建筑应该充分展现作为学生道德和理性标准的象征意义,加强学校的文化意蕴。

此外,课桌椅作为空间内部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被赋予了教育的象征意义。公立学校运动兴起后,课桌椅一改过去排排固定的长凳长桌形式,采用固定式的独立课桌椅,讲台则放在一个凸起平台的正中央,教师可以轻松地掌握整个空间的动态。在巴纳德的设计理念中,这种固定式的桌椅意味着在学校空间中保证秩序不被打破,同时也象征着将权威置于教师身上。桌椅的摆放呈现了清晰的教学程序,一进门,学生就知道该去哪里,该如何行动。巴纳德认为,在有秩序和有结构的学校空间中,学生学到的不仅是阅读、写作和算术的知识,还可以学到对自身行为的负责以及对权威的尊重。 例如建于1847年的波士顿昆西文法小学(Boston’s Quincy Grammar School),其教室内的课桌通常固定在地面上,以防止学生随意移动。这种模式意味着课堂要以教师为中心,学生只需坐着安静听讲,反映出传统教育观念深刻地蕴藏在美国中小学教学空间设计之中。

(二)服务于教育功能的空间形式

在单室校舍时期,一个教室中容纳着多个年龄段的学生,由教师来主持教学与监督工作,其空间功能十分单一。1828年,耶鲁大学校长和研究员们一起制定了《耶鲁报告》(Yale Report),该报告中提出的指导课程包括讲座、背诵和辩论等,大多为推崇古典文化的传统课程。在教学方式上,其理论基础认为大脑是一块“肌肉”,即大脑可以通过集中、频繁和持续的“训练”来加强,也就是进行反复的记忆。尽管报告没有直接关注到学校建筑空间的设计,但此后几年的许多校舍设计都深受其课程理论和教学法的启发。约瑟夫·达席尔瓦(Joseph Da Silva)根据《耶鲁报告》中提到的教育学理念,首先将其转化为教学活动,然后转化为相应的空间形式要求,如演讲厅、教室、背诵室、辩论室、实验室、工作室和图书馆。同时,在公立学校运动的推动下,古典主义课程成为19世纪的主流课程,传统教学法也很快影响到中小学的学校建筑设计,学校建筑空间也被认为应该服务于教师实施的传统教学法。如建于19世纪50年代的诺维奇自由学院(Norwich Free Academy School),旨在支持《耶鲁报告》的理念,进一步完善了学校的架构:演讲厅是教师演讲的场所,教师是知识的传授者,学生是知识的接受者。同时,图书馆被定位为知识的空间,可以提供大量书籍。此时的教室空间已根据课程以及教学方法得到了初步的功能分化。

19世纪末,芝加哥学派在建筑理论上强调建筑功能对建筑形式的决定性作用,提出“形式随从功能”的主张。作为芝加哥学派的代表人物,沙利文(Louis Henry Sullivan)认为要给建筑物一个适合的形式,这才是建筑创作的目的。以格里诺(Horatio Greenough)为代表的功能主义建筑流派,通过反对将功能强行塞入建筑已有形式的做法,提出空间设计应从内部布置开始,且空间的布置必须使其彼此之间具有一定的联系,并能展示其关系和用途,凸显出了功能主义建筑理论的基本特征。功能主义建筑观念的革新使得美国教育界开始思考学校建筑空间的形式支持其功能的可能性。因此,在教育理念和建筑理论的影响下,全美各大城市开始涌现出大量经过设计规划的学校。例如,诺里奇学院(Norwich Academy)为了展示将性别区分开来的教育理念,在空间入口处将男女生分开设置。又如在“奥尔科特计划”(Alcott Plan)中,教室入口处设置有背诵室,用来检查学生所学到的知识,此外还设有一个小型多功能室,用于与家长会面,以及一个可以提供休息的私人空间。空间的分化促进了学校教育的组织化和正规化。此外,在公立学校运动时期,另一个流行的校舍计划是塞缪尔·斯隆(Samuel Sloan)设计的“费城计划”(Philadelphia Plan)。“费城计划”以其灵活(但仍以教师为中心)的教室和玻璃活动墙概念而著名,通过引入创新的照明技术和多功能空间,推进了学校空间设计的进步。虽然传统的人文主义教育哲学仍然是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但在费城计划中体现出了一些进步主义的色彩,这与20世纪初兴起的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更为一致。

这些公立学校以先进的学校设计理念,迈出了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发展重要的一步,使学校建筑空间更有规划性和标准性,为之后学校建筑空间的革新奠定了重要基础。从空间外观来看,充分展现了19世纪流行的古典主义浪潮,在设计上开始考虑学校建筑与道德教育之间的联系;从空间布局来看,教室的功能分化促进了学校组织的正规化,让人们认识到,经过适当规划的校舍是可以帮助学生优化学习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学校设计在现代化方面进展缓慢,以至于半个多世纪后,单室校舍依然存在几十万所之多,许多农村和城市学校的光、热和卫生条件仍然不足,依旧在阻碍着教师教学和学生学习有效性的提升。


二、现代主义学校建筑设计: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的现代转型

进入20世纪后,社会的巨大变革促进了科学与哲学的发展。在新的形势之下,传统主义的教学理念无法满足社会对学生的要求。进步主义教育运动的开展,扬起了反对传统的以教师为中心、以学科为中心的旗帜,主张以儿童为中心,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的设计在此影响下发生了改变。同时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现代建筑运动,以实用功能和经济性作为建筑设计的出发点,引领着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向现代化转型,其影响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末。在此期间,现代主义学校建筑设计的特点,主要体现在对于空间利用率的提升,对儿童本位观念的重视,以及对学校空间自然色彩的关注。

(一)学校空间提高利用效率

世纪之交,美国各方面得到了蓬勃发展,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大量人口聚集于城市,教育形态也发生显著变化。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入学需求,学校规模不断扩大,同时为了满足学校日益增加的教学目标,体育馆、礼堂、自助餐厅、更衣室、诊所以及实验室等都被纳入学校空间设计的范畴内。但面对有限的土地,如何将空间进行最大化利用成为当时教育建筑设计师们所面临的难题之一。“科学管理学之父”博比特(Bobbitt)在调查中发现,学校空间通常只有50%的时间在被使用,学生在进行基础学科学习时,活动空间就无法得到充分利用,这就导致有多达一半的学校设施处于无人使用的闲置状态,造成了一种空间资源的浪费。于是他提出将基础学科空间与特殊活动空间结合起来,这样学校注册人数可以增加一倍,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其利用效率。这个设想在葛雷制实验下的学校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其学校的设计目的便是用最少的费用提供最广泛的课程。通过二部制将学校空间进行分化,一部分学生在主教室(Home Rooms)学习基础科目,另一部分学生在特殊活动室(Special Rooms)进行活动课程,两部分学生轮流调换进行上课,从而在校园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容纳了原有学生人数的两倍,提高了学校空间利用率。

20世纪初掀起的“社会效率运动”(Social Efficiency Movement)同样十分提倡教育应充分利用时间、经费和人力等资源,对提升学校建筑空间的利用效率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在“社会中心运动”(Social Center Movement)的驱动下,美国建立了“社区学校”(Neighborhood School),使之成为“根据秩序、进步和国家福祉的精神,改变邻里的经济、社会、知识、政治和宗教状况”的机构。譬如将学校作为地方、州和全国选举的投票站,成为联结公民利益的场所。这样学校打破围墙的“外壳”,让学校中的学生和社区中的公民更具有公共意识,使学校成为公民利益共同体以及自治效率的象征。同时进步主义教育家们发现许多学校只具有教学功能,而没有充分发挥其他功能,开始反思传统教育中的学校建筑使用低效和浪费的现象。在进步主义思想影响下,学校建筑师开始重建学生、教师与社区之间的关系。通过利用学校中的一些特定空间,让学校成为民主中心与社区中心,发挥其社会功能,并有效地利用社会资源。例如,将礼堂设置在学校空间的中心位置,以简化社区人员的流通,并允许社区使用非教室设施进行城镇会议和田径运动等。这种社区学校的便利性不仅使学校空间获得了更大规模的效率利用,而且以尽可能低的成本,最大限度地提高了教育服务的质量。

(二)学校空间注重儿童本位

进步教育运动的核心观点即以儿童为主心,约翰·杜威(John Dewey)更是提出要让学生在体验中学习,最佳的教学方法是“做中学”,并明确提出“教育即生长”“学校即社会”。杜威及其所代表的进步主义教育运动深刻影响着美国的教育改革与发展,同时这些进步主义改革家们也在重新思考学校建筑空间与教育之间的关系,以应对工业化与城市化带来的挑战。从空间布局的分化来看,为了给丰富多样的课程和活动提供专门的场所和空间,以及为儿童的成长提供一个完整的有机环境,教育改革家们在对学校空间进行分化过程中,充分考虑到了其所主张的儿童本位,使学校能够成为“雏形的社会”,促进儿童经验的不断重组与改造。例如:葛雷制实验下所建立的“工作—学习—游戏”学校,除了有让孩子们学习阅读和算术等基本技能的教室外,还包括体育馆、操场、作业室和一个或多个礼堂,并且为每个空间分配课程。这种空间分化可以让学生在丰富多样的课程活动中学到各种经验。在帕克赫斯特(Helen Parkhurst)领导下开展的道尔顿制,建立了一系列学科作业室,每一门课程对应一个作业室,与这门课程相关的教材、参考资料以及实验仪器全部放在这个作业室中,以供学生充分发挥自主学习的能力。

从空间内部模式来看,约翰·杜威和其他教育理论家认为,传统学校建筑空间的“冷漠”阻碍了学生之间的交流,限制了激发学生好奇心和培养创造力的机会。杜威认为在普通教室中,一排排难看的课桌按几何顺序挤着摆在一起,使得空间没有活动的余地。另外课桌几乎都是一样大小,桌面刚好放得下书籍、铅笔和纸,外加一张讲桌、几把椅子,光秃秃的墙上可能有几张图画,这种地方进行的教育活动就只是为学习书本上的课文的“静听”准备的。这种“静听”的状态是被动的、吸收的,也标志着学生的心理是依附于教师,不能满足学生的需要。“做中学”的理念则要求在空间安排的过程中应充分考虑与课程科目之间的联系,空间模式应是课程目标和教学活动的明确表达。在芝加哥大学实验学校(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Laboratory School)中,教师便将课程与学生的经验联系起来,激发学生的创造性思维,支持合作学习,提供动手操作训练。因此学校中的课桌椅一改过去的固定模式,更多地采用可移动、可调节的课桌椅,以适应活动课程的需要。

(三)学校空间增添自然色彩

进步教育运动使得建筑空间设计关注到儿童的同时,现代建筑运动的兴起也使得美国建筑空间的设计发生了新的变化,开始呈现出十足的现代性。尤其是20世纪上半叶在美国中西部城市流行的草原式风格。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提出的“草原式住宅”(Prairie Style)、“有机建筑”(Organic Architecture)等概念被带入学校设计中,学校建筑主体采用低矮的比例,以及舒缓的坡屋顶和向外伸出的檐口,充分考虑学生的个性需求,使学生拥有广阔的水平视野,能够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学校空间外观的设计更加注重与周围环境的和谐关系,一改过去古典式或殖民式风格所呈现出的与户外环境隔绝的空间形式,打破了原有老套的、毫无想象力的、标准的“封闭盒子”建筑风格。如1910年设计的芝加哥卡尔·舒尔茨高中(Carl Schurz High School),建筑主体只有3层,围绕一处开放式大草坪布置,景观视野良好,采光通风设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同样受到“草原式住宅”风格影响的还有学校空间的布局安排。如由建筑师德怀特·珀金斯(Dwight.H.Perkins)在1922年设计的温尼卡斯科基学校(Skokie School)与新特里尔区高中(New Trier High School),两所学校在空间分布上改变过去“隔间式”拥挤的形式,采用教室围绕开敞庭院的布置,并且教室有直接通向室外的大门,方便学生们与自然环境亲密接触。这类建筑设计与当时教育领域兴起的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理念相得益彰,为学生提供了亲近自然的机会,不仅让儿童从封闭空间中得到解放,也为之后美国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学校设计提供了启发。

到了20世纪40年代,美国出现了第一座现代学校——伊利诺伊州克罗岛小学(Crow Island School),向人们展示了一种全新的教育建筑。该学校的建筑设计继承了“草原式”学校的诸多优点,学校中各个教学体由共享走廊联结为一体,每个教室进行“L”型设计,由大空间开放教室、厨房项目室、储藏间、卫生间和户外活动场地组成,教室中设有一扇通向室外场地的门,使得学校中的教学单元功能组成更加完整与开放,以适应教学方式的不断变化。这种极具创新的教学空间形式充分体现了“在哪教学、如何教学、调节学习方式”的重要性。二战后,现代主义建筑走向了高潮,在学校建筑空间方面,美国开展了影响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初上千所学校的“开放式规划”(Opening Plan)。该计划认为未来的学校应该被设计成宽敞的、开放的空间,而不是千篇一律、四四方方、生硬的教室。这种开放式环境不仅让学生可以接触自然以及外部环境,而且可以促进学生的自我指导和自我激励,这将“使个人变得更加创新、自信和聪明”。

这一时期,美国现代化中小学体系得到了稳定发展并逐渐成熟,并且在学校建筑空间的现代化设计上获得了一系列创新的成果。进步主义教育带来的新理念使学校建筑空间设计的中心发生变化,从以教科书为中心的课程转向积极灵活的学习方法,使原本单一教室分化的校舍也转变为多功能的现代综合学校建筑。同时,随着开放式学校设计更加注重以儿童为中心,人们对建筑空间的学习心理影响也产生了兴趣。


三、后现代主义学校建筑设计: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的多元探索

20世纪70年代后,为了应对外部国际环境不断增长的竞争压力,美国政府几乎每十年就要进行一次教育改革,以建设新型高效、面向未来的中小学教育。与此同时,后现代主义建筑思潮兴起,美国建筑领域的多元化发展时代也悄然来临。于是,针对每个时期不同的教育改革要求,以及随着众多建筑理念百花齐放,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的设计呈现出多元探索与发展的趋势,其中显著的特征为灵活开放性的加强,对人文关怀的注重,以及空间设计越来越关注到人本身,从而为世界提供了一个示范的样本。

(一)空间布局愈趋灵活开放

在20世纪60年代大兴建设的开放式学校,由于缺乏对教学专业人员进行充分或系统的开放教育理念培训,以及受到噪声的干扰,这些学校最后几乎全部倒闭。但这些开放式学校中所包含的适合团队教学、小组教学和个性化教学的大型、开放、灵活的空间设计理念,为之后美国设计可以根据教学团队的变化而随时调整的建筑空间奠定了基础。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发起了一次以教育改革为导向的学校建筑规划运动,全国至少有15个州修订了学校建筑指导说明,明确规定各州学校所要遵循的基本教育改革需求和建筑使用需求。并且美国政府定期或不定期地根据教育改革的进展,对学校建筑规划进行测评与完善,以保证法规的时效性。由此学校建筑逐渐承担起更多的教育功能,学校空间设计也为高品质教学和学习提供支持。随着教育研究的继续,不同规模学校之间的差异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一项研究表明“与大型学校相比,小型学校参与学校活动、课外活动、学生满意度、社会联系、成绩、上课数量和社区就业的比例都更高,而纪律问题、故意破坏事件、逃学、吸毒和辍学率则更低”。这种差异带来了小型学校的设计风潮,并开始将现有的大型学校改造为“校中校”(School Within Schools),即将学校划分为更小的子单元,作为大型学校内的一个独立实体运行。而且每一所“校中校”都会共享一些专门的学习区域,以及社区多功能空间和体育教学空间,相对减少学校占地。最典型的案例为1998年建设的韦弗利高中(Waverly High School),学校由4个小型教学单元组成,每个单元包含六间教室、一处共享区、一个多媒体角以及一间教师办公室等,形成功能完整的教学区域,以提供个性化、主题性课程。在“校中校”的基础上还创建了“学习社区”型的学校,由一系列的教室和大约100-120名学生及教师组成。其中包括个性化的自主学习空间,可变和灵活的学习空间;另外教师团队空间包括工作准备空间和会议空间,以鼓励协作和团队教学;还设有协作学习空间,包括展示空间、画廊、工作室和技术实验室;以及非正式空间,如休息室和户外空间等,多种功能的空间组合大大增加了空间使用的灵活性和开放性。

进入21世纪后,随着通信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学校中的数字化应用也随之增加。中小学的学习生活方式更为多样,学习也成为一种更为轻松即时的活动。美国中小学建筑为了适应新的多元化教学需要,进一步加大了学校建筑空间的灵活性。譬如灵活的课桌椅允许学生进行网络学习和面向前方听课,或者组合成大桌进行小组讨论;以及活动隔墙的运用可以使教室成为一个大的空间,或者成为容纳不同人数的小空间。灵活开放的学习空间更加有利于多元教学活动的开展,培养能够满足社会需要的人才。

(二)空间设计加强人文关怀

20世纪60年代末,后现代主义建筑思潮兴起后,建筑设计开始主张以装饰手法来达到视觉上的丰富,提倡满足心理要求,而不仅仅是单调的功能主义中心。马斯洛(Abraham H. Maslow)、罗杰斯(Carl Ransom Rogers)等人创立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在70年代也得到了迅速发展,对人的价值、人格发展、自我实现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研究,由此从心理学的角度为以人为本的精神奠定了科学实证依据。人本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虽然在哲学基础和方法论等方面存在着较大差异,但在反对科学主义、重建人际沟通和实现人的个性方面具有一些不谋而合之处,都重视人生的价值与意义。在他们看来,学校不再仅仅是教育儿童的场所,除了要满足教学需求外,还应满足师生精神层面的需要。在此影响下,美国学校越来越关注建筑空间人文关怀功能,将学生的身心健康、舒适发展视为学校空间设计的第一要素,并且尽可能地将不同年龄层次的学生需要纳入到学校建筑空间的设计中来,努力将学校建设成为安全、健康、积极、学习导向的、适合学生学习生活需要的场所。因此在学校建筑空间的设计上又有了进一步的改进与完善。

在空间外观设计上,考虑到色彩会影响人的心理和生理状态,学校建筑师们开始在幼儿园和小学部大量使用明亮色系,利用心理上的认同和共鸣来激发儿童的学习兴趣,而在中学部则采用冷色系列,彰显出一种成熟稳重的心理特征。例如在马萨诸塞州佛拉明翰市的伍德洛·威尔逊小学(Woodrow Wilson Elementary School),学校中设有走廊“街”,颜色明快,对比强烈,富于趣味性。教室内进行了精致的装修,颜色柔和,采用间接照明。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市的双鹰小学,学校建筑选用的色系则是以整个环境风景的颜色为基础,同时校园采用动物素材作为主题,不同的颜色组合以及不同的动物图案绘制在不同的侧楼和不同的道路交叉口,以帮助孩子们分辨学校的不同部分。这种做法的好处在于,一方面室外空间的色彩应用不仅可以产生引导和识别作用,还可以提升学生的审美能力;另一方面教室内明亮的暖色调,一改传统教室中白墙黑板的设计惯例,减低了色彩对比度,使学生不容易产生视觉疲劳。在空间布局上,为了培养学生的社交能力,学校中的学习空间便逐渐扩展到教室空间以外,建筑师们开始规划利用学校中的公共空间,打造具有人性文化的教育空间,以满足学生的社交需要,从而突出学生在学校建筑空间中的主体地位。在明尼苏达州的一所市区学校中,就设有一个大型多功能的聚会空间,其周围布满了由玻璃拼镶的门,构成活动空间,为那些不同年级的学生在一起学习和活动提供了一个小型学习环境。学校制定的这种楼层开放计划,不但为不同的教学形式提供了灵活的分组方式,而且给学生提供了相互启发的交流和交往空间。


四、启示与借鉴

综观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随着技术和教育理念的创新,每个时代的学校建筑都随之发生变化,从而为学生创造更好、更愉快的学习环境。如今,从安全性上来看,我国大部分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都已达标,但随着人们对于优质教育的需求越来越强烈,这对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提出了从“量变到质变”的新要求。因此,在分析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发展特点的基础上,借鉴其成功经验,可为我国进一步完善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提供一定参照。

(一)空间设计应以学生为本位,凸显人文性

学校建筑空间所包含的人文精神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19世纪的美国学校建筑充分体现出当时盛行的古典主义,使之成为真理和正义的象征;随着现代建筑运动的展开,建筑空间的设计更注重与自然的融合;进入21世纪后,空间外观设计融合了美学、教育学、心理学以及建筑学的要求,致力于为学生创设优质的学习生活环境。从发展过程可以看出,美国中小学现代化建筑空间的外观设计越来越注重空间外观对学生身心健康以及情操的影响作用。近年来,创造场所精神,寻求归属感成为许多学者和建筑师追求的目标,因此空间的人文向度和空间美学成为学校建筑空间设计的重要考量要素之一。但目前我国多数学校建筑仍为方方正正、缺乏生机活力的模式化空间,需提升其人本化和人文性。

从美国建设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的经验来看,以学生为本位的学校建筑空间设计,空间外观设计上不仅要考虑其智育和德育功能,而且其审美功能同样不可忽视,学校空间的美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学生的审美观念。因此,我国未来学校建筑设计应采取跨学科协作,充分考量建筑学、教育学、心理学对于学校建筑空间的要求。在外观上应考虑新教育理念对优美建筑空间的客观需求,不仅要注重建筑外观的色彩搭配与校园文化精神之间的和谐,而且在外观标语、雕塑设计、校园绿化上都要有所体现,以展示出富有教育内涵的人文环境。另外,空间设计应考虑到不同年龄阶段学生的身心特征,关注到学生的多元需求。低年级的学生尚处于直观思维阶段,教室的设计则应增加具象的图形标识,色彩鲜明的空间装饰,以增强空间趣味性;高年级的学生以及中学生则以抽象思维为主导,学习能力逐渐分化,更加寻求自主性,教室的设计则可以调动学生积极参与到空间建设中,尊重学生的主体性,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所以现有的建筑空间应突破标准统一化的模式,空间的装饰也应根据学生的年龄特征做出调整。

(二)内部空间设计应以教育改革为导向,提升灵活性

学校空间是教育理念得以实施的重要载体。美国不同历史时期的教育理念在学校建筑空间的形态特征上均有所体现,不同历史时期的学校建筑空间形态体现着当时的教育理念。正如同公立学校运动时期,在教育者为中心的传统观念指引下,学校内部空间分化为背诵室、辩论室等,空间内部安置的是固定课桌椅,方便教师进行监管。再到进步教育运动时期,在“做中学”“以儿童为中心”教育理念的指导下,空间功能为了满足学生的学习需求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以及空间内采用灵活可调节的桌椅,取代了过去固定的桌椅。由此可见,教育理念的更新推动了美国中小学建筑空间的重构。

目前我国的学校建筑仍是按照2012年实施的《中小学校设计规范》进行设计,这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建筑的安全与适用,空间设计也满足了采用班级授课制教学组织形式的需要,方便对学生进行制度化管理。但随着合作学习、自主学习等多样化的学习方式和教学方式的需求逐渐加大,这种“秧田式”的空间布局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多元教学活动的开展。结合当前新课程标准、新教育理念,可知目前需要的是灵活、自由与多元的教学空间设计,因此提升空间各要素之间的流通性和灵活性,重新构建满足学生多样化学习的教育空间已是当务之急。首先,规范作为建筑设计的出发点,应充分考虑学校内教学环境的现实情况,经过测评后以教育改革为导向,修订部分中小学校建筑规范条文,满足师生教学与学习的需要。其次,从空间模式来看,素质教育之下的教室空间承载了更多的功能,不再仅仅是授课场所,更是阅读空间、交往空间和活动空间等。对于在有限的学校空间资源内实现一场多用,可借鉴美国中小学教室内所采用的活动墙来取代固定式的水泥墙。通过墙壁的移动转换来改变空间布局,从而打造出灵活的集教学、交流、活动等功能于一体的多功能空间。此外,从空间布局来看,可增加“圆桌型”“马蹄型”“分组型”等多元化空间布局的应用,教师可以根据课程内容需要、学生知识背景以及身心发展特征等选择合适的教室空间布局,这样不仅有利于培养学生合作学习、自主探究的能力,而且可以拉近师生、生生之间的距离,增加交流互动。这同样意味着空间内部的物质形态也需要增加灵活性,如桌椅、讲台、多媒体等物理设施的摆放都应逐渐实现可移动性。

(三)外部空间应以教学需求为依据,探索开放性

我国中小学建筑空间结构封闭,开放性较低,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教师实践教学的展开。如果学生一直置身于封闭、枯燥、乏味的校园环境和教室空间中,也将很难充分激发自身活力与生机以及调动其实践的积极性。因此,我国未来中小学建筑空间需要摆脱以往整齐划一、孤立封闭的设计范式,拓展非正式教育空间,挖掘潜在的教育空间资源,为学生创设丰富多样的教育空间。

美国从20世纪上半叶即开始探索学校的开放性,逐渐从以满足“教育”实施为主的空间转向以满足“学习”为主的空间。不管是进步主义时期向社区开放的举措,还是六七十年代所创办的开放式学校、学习社区,都可为我国学校建筑空间开放性设计提供一定的经验。结合我国当前的学校建筑空间特点,一方面可以在教室外部打造走廊式开放空间,实现空间使用价值的最大化。比如根据年级的楼层分布特点,在走廊开放空间中设置不同主题,如针对低年级打造与其年龄相符合的主题空间,高年级楼层开设书画作品展示空间等。再者,走廊开放空间也可以作为师生以及生生的交往和交流空间,打破原来封闭的学习空间以及班级群体或年龄群体的壁垒,为学生提供更多的交往和交流机会。值得注意的是,交往空间的打造也需要体现出人文关怀,如在阅读区安置沙发或拼接式桌椅、在游戏运动区放置相关用具等。另一方面,可以建立“学习社区”,在校园空间外部以寻求开放性,使智育、体育、劳动教育不仅仅局限于学校空间之中。譬如与学校毗邻的社区合作,将社区作为学生实践学习的场所,甚至可以把中小学周边的“邻居”——大学、少年宫、图书馆和博物馆等变为资源,将这些作为学校的“外部研究室”。总之,教师可以合理利用开放式空间资源,加强学习资源的整合利用,以满足不同学科的教学需求,同时开拓学生的视野,培养学生自主学习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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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本文

李先军,贺雨薇.美国现代中小学建筑空间设计的发展历程及启示[J].比较教育学报,2023(2):7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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